《外卖小哥的绝世良缘》陈默林晚大结局小说全章节阅读
《外卖小哥的绝世良缘》这部短篇言情类型的小说很吸引人,是由作者潭州的王大小姐写的!主角为陈默林晚小说描述的是:绝望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堵死,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手机屏幕上的母亲影像模糊晃……
暴雨夜送餐迟到,我差点被顾客差评。开门却是个姑娘蹲在门后哭:“这破方案改八遍了……”咖啡不小心泼到她设计稿上,污渍竟成了点睛之笔。从此她总点我的单,问我哪种构图更温暖。她帮我母亲寻找医疗资源时,我替她怼跑抄袭的上司。当城市遭遇台风瘫痪,我们挨家挨户派送物资。她递给我创业计划书:“你懂时效,我懂人心,我们联手?”五年后路演现场,投资人指着我们问:“两位是什么关系?”我牵起她戴着婚戒的手:“是彼此最精准的送达。”
雨水像天河被捅漏了底,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凶蛮劲儿,狠命地砸在陈默头盔的塑料罩子上。噼里啪啦,急促得如同催命鼓点。雨水在他眼前汇成一道道浑浊的小溪,顺着那布满浅痕的透明面罩往下淌,视野被切割得破碎模糊。湿透的电动车艰难地劈开地面上肆意横流的水洼,每一次车轮碾过,都溅起浑浊的泥浆水花。
车把手上挂着的保温箱,随着颠簸微微摇晃。箱子外壳冰冷湿滑,冰冷传导到他的指尖。箱子里装着的那份“芝芝芒芒”和“黑椒牛柳意面”,此刻的价值早已超过了那份微薄的配送费——它关乎差评,关乎他口袋里本就干瘪的几张纸币,更关乎身后那个急需续上的药费单子。他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涩涩地发疼。
导航软件里那条代表路径的亮黄色细线,在密集的建筑物图标间扭曲爬行,最终指向一个名为“翠堤春晓”的高档小区。那名字念在嘴里都带着一股花园洋房的矜持味道。雨水彻底模糊了地图,他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对方向感的本能,在迷魂阵似的楼宇间艰难辨认。当那座门禁森严、外墙贴满光洁瓷砖的楼栋终于出现在雨幕边缘时,陈默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跳下车。透过被雨水冲刷得不停流淌的巨大落地窗,他瞥见大堂里光可鉴人、空无一人的景象,一种格格不入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他扯下湿透的一次性雨衣帽子,甩了甩沾满雨水的头发,顾不上抹一把脸上蜿蜒的水迹,便用力按下那个冰冷的门铃按钮。楼道里回荡起清脆的电子音,显得格外空旷。一连按了四五次,听筒里始终只有单调的电流嗡鸣。
“该死!”一股烦躁猛地涌上喉咙口,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焦躁地原地踩了踩脚,积水漫过鞋帮,冰冷刺骨。保温箱里的食物在一点点冷却,他几乎能想象那份牛柳意面凝结出油腻的白霜,那份本该冰凉的“芝芝芒芒”却在不合时宜的温度里变得黏腻浑浊。差评的红字警告,还有随之而来的罚款数额,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几乎能看到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色倒计时数字冷酷地跳动着,归零。
他又一次抬起手,这次不是按门铃,而是用指关节重重地、急促地敲在那扇厚重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防盗门上。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被放大了数倍,回荡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催促。
门内终于有了回应。不是门锁开启的“咔哒”声,而是一阵金属链条摩擦滑槽的、沉闷而拖沓的声响。那声音听着就让人心头一沉。
门缓缓地被拉开一条缝隙,宽度甚至容不下一个人的视线完整穿透。没有灯光倾泻出来,门后一片昏暗,只有走廊顶灯微弱的光线,吝啬地挤进那条缝隙,勉强勾勒出门后一个蜷缩的轮廓。
没有预想中的怒火叱骂,也没有普通开门时的干脆利落。一股混杂着浓烈咖啡苦香和某种潮湿发霉般的压抑气息,从门缝里悄然逸散出来,无声地包裹住了门口湿漉漉的陈默。
“对不起对不起!雨实在太大了!耽误您……”陈默本能地弓着腰,一股脑把在心里滚了无数遍的道歉词往外倒,带着浓重的鼻息。他甚至微微侧身,试图将那保温箱让到身前一点,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他并非有意怠慢的证据。
道歉的话语说到一半,却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
门缝里,没有伸出来接餐的手,也没有探出半张不耐烦的脸。只有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如同受伤小兽的呜咽,从那片阴影里顽强地钻出来,固执地钻进他的耳朵里。那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极力想要掩饰却终究失败的狼狈,一下一下,微弱地抽动着。
陈默僵在原地,一时忘了词。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试图看清门后的景象。
光线吝啬,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质地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畏缩地蜷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玄关的墙壁。她的脸深深地埋在并拢的膝盖里,长发凌乱地披散开来,像一团失去生气的海藻,覆盖着肩膀和手臂。肩膀伴随着那压抑不住的抽泣,剧烈地、不受控制地耸动着。在她脚边不远处的地砖上,散落着几张边缘被揉搓得起毛的打印纸,还有几个揉成团的纸巾球,狼藉一片。
“……破方案……改八遍了……还……还不行……”呜咽声中,夹杂着破碎的句子,每一个字都浸泡在浓重的委屈和自我厌恶里,“……根本……根本就不是我的问题……”
陈默那只原本要去掀开保温箱盖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喉咙发紧,准备好的所有解释和恳求,仿佛瞬间被这场无声的暴雨彻底淹没了。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好像生怕自己多余的声响会惊扰了这片崩溃的沼泽。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楼道里只剩下窗外滂沱大雨无止无休的轰鸣,还有门后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可辨的绝望哽咽。
一种陌生的、近乎局促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那道冰冷的门缝里。
陈默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松开。他张了张嘴,喉咙深处干涩得厉害,最终也只是发出一个短促而含糊的音节:“呃……”那声音小得几乎被雨声吞噬。他感觉自己像个误闯入他人精神废墟的冒失访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保温箱的提手勒着他的指关节,隐隐作痛。
门内的啜泣却在他这一声含糊的试探后,猛地一顿。紧接着,更像是受了惊扰,那压抑的哭声骤然拔高了一瞬,随即又被强行咽了回去,变成更为急促、更深埋在膝盖间的吸气声。蜷缩的身影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陈默心头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抬起了另一只空着的手——那手上还残留着雨水和保温箱的冰冷湿气——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抵在了冰冷的门板上。不是为了推开,更像是一种笨拙的表达:我没走,我还在这儿。
“那个……”他终于挤出了点声音,带着跑单时过度换气的嘶哑,“……餐……”他笨拙地提起保温箱,箱体上的水珠滚落,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更深的痕迹。
门后的身影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陈默撞进了一双眼睛里。泪水冲刷过的眼眶红肿不堪,像熟透的桃子。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瞳仁是温润的琥珀色,此刻却盈满了无措和一种被窥破隐私的巨大羞窘。那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带着来不及收回的脆弱和惊愕,像受惊的林中鹿。
她脸上泪痕交织,鼻尖通红。骤然暴露在他人目光下,让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对……对不起!”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慌乱地抬手去抹脸上的泪,“我……我刚才……”她语无伦次,眼神飞快地扫过他耀眼的黄色骑手制服和手里沾着雨水的保温箱,巨大的现实落差似乎让她更加狼狈,羞耻感瞬间盖过了悲伤。她撑着冰凉的地砖,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
就在她慌乱起身的刹那,动作幅度过大,膝盖猛地撞到了放在玄关矮凳上的一个马克杯!
杯子倾倒!
杯子里早已冷却的褐色液体,带着一股浓烈的咖啡苦涩气息,如同决堤般,裹挟着里面残余的半块方糖,泼洒而出!一道深褐色的水线划过空气,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精准,直扑向散落在她脚边不远处的那几张打印纸!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从那姑娘喉咙里撕裂而出,带着彻底的慌乱和绝望。她徒劳地伸手想去遮挡,动作却僵在半空,眼睁睁地看着那深褐色的污渍如同贪婪的墨兽,迅速在纸面上晕染、蔓延、渗透。
空气骤然凝固。只剩下咖啡滴落在地砖上发出的“啪嗒”声,空洞而刺耳。
陈默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看着那几张承载着某种巨大痛苦的纸被污浊的咖啡瞬间侵袭占领,看着那姑娘骤然褪去所有血色的脸和再次蓄满泪水的绝望眼神,感觉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我……我……”他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懊悔和恐慌攫住了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比外面的雷声还要震耳欲聋。差评?罚款?这些刚才还让他焦虑不已的东西,此刻像轻飘飘的尘埃,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吹散了。保温箱在他手里变得千斤重,勒得他手指生疼。他僵硬地站着,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林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张被玷污的设计稿上,仿佛失去了灵魂。那片扩散开的深褐色污渍,像一块丑陋的疮疤,无情地覆盖在她视若珍宝的创意节点图上。方案说明的文字区域被深深浸透,墨迹洇开,字迹模糊成一片不可辨认的阴影。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连续一周的熬夜加班,堆积如山的修改意见,总监刻薄的嘲讽,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自我怀疑……所有紧绷的神经,在咖啡泼洒的瞬间,彻底崩断了。最后一点支撑着她的力气也被抽干,她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再次瘫软下去。
“……完……完了……”她喃喃着,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死寂的空洞,“……全完了……”眼泪无声地涌出来,混着脸上未干的泪痕,滚烫地滑落。
陈默的心脏被这绝望的低语狠狠揪紧。他几乎是本能地弯腰,将那个该死的保温箱放在自己湿漉漉的脚边。金属箱体接触瓷砖,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顾不上那么多了,往前一步,手臂穿过那道冰冷的门缝边缘,指尖堪堪碰到了那几张被“宣判死刑”的设计稿边缘。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声音急促,带着罕见的慌乱,“我……我帮您擦擦!看看还能不能补救……”他甚至想不起自己身上是否有纸巾,只是徒劳地用还算干燥的手腕内侧袖子,想去蹭掉那顽固的污渍。动作笨拙而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惶恐。袖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纸面,那污渍却只是被晕染得更开,更加触目惊心。墨迹和咖啡渍混在一起,形成一片绝望的混沌。
林晚的目光从设计稿上移开,落在他因过分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指上,落在他湿透的廉价雨衣滴在地砖上的水痕上,落在他头盔护目镜后那双写满了惊惶和愧疚的眼睛上。他的笨拙和那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焦急,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她包裹周身的绝望浓雾。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在她僵死的情绪里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就在这时,也许是角度变换带来的光线错觉,也许是那份设计稿本身印刷色彩的微妙基底,那片被陈默袖子擦拭过、晕染更甚的污渍边缘,竟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形态——深棕色的边缘蜿蜒蔓延,中心被咖啡浸透得最深的部分呈现出一种近似墨黑的浓重,而晕染扩散的末端渲染出一片朦胧的过渡色,仿佛……
林晚红肿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她忘记了哭泣,近乎粗鲁地一把从陈默僵住的手中夺回了那几张惨不忍睹的稿纸!纸张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她一定恨死自己了。他无措地收回手,指尖冰凉。
林晚却完全没有看他。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团污渍攫住了。她将那几张纸高高举起,凑近玄关顶灯投射下的光线。湿漉漉的发丝黏在颊边也浑然不觉。她的目光锐利得如同探针,在那片混沌的污渍上反复扫描、描摹。
深褐色、墨黑、过渡的暖棕……在灯光照射下,那一片原本毁灭性的污迹,轮廓竟隐隐勾勒出一种……一种近乎抽象的火苗形态!底部墨色深沉厚重,如同燃烧的根和木炭,向上蔓延的棕褐色边缘,则像是向上跃动的火焰尖端!那被浸透模糊掉的方案节点区域,此刻恰好位于火焰形态中心偏上的位置,像被火舌舔舐包裹的核心。
“天……”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从林晚唇间逸出。她像是着了魔,猛地站起身,甚至顾不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转身就往昏暗的室内冲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诶?您……”陈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下意识地想喊住她,声音却卡在喉咙里。门还开着那道窄窄的缝,像一张沉默嘲弄的嘴。他像个傻子一样杵在原地,保温箱还在脚边,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裤管往下淌。走?还是留下?他完全失去了方向。
就在他煎熬得几乎要落荒而逃时,玄关深处的昏暗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林晚又冲了回来,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张稿纸和一支……绘图铅笔?她那红肿的眼眶里,此刻竟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和兴奋。
她甚至完全没有看陈默一眼,直接无视了他这个巨大的存在,再次靠着门框滑坐到地上。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将稿纸摊开在膝盖上,那只握着绘图铅笔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朝着那片狰狞的咖啡污渍边缘落了下去!
纤细却有力的铅笔线条,精准地顺着那污渍自然形成的“火焰”底部轮廓开始勾勒、强化、延伸!深棕色的污渍边界被她巧妙地转化为燃烧木柴的质感和阴影,墨黑的中心区域被定义为火焰最炽热的内核。铅笔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灵活地舞动着,或轻或重,或擦或涂。她用笔尖的侧锋快速蹭出火焰跃动的光感和烟尘的颗粒感,又用橡皮小心翼翼地擦出几道扭曲上升的热气流形状。
那些原本被咖啡摧毁的、模糊的方案节点文字区域,此刻被她用黑色针管笔,以极其流畅的线条覆盖勾勒出来,巧妙地安置在“火焰”形态的核心位置,仿佛被这团意象之火有力地托起、承载!原本代表“核心创新点”的几个圆形图标,正好被圈在火焰形态中央偏上燃烧最明亮的位置,如同被淬炼出的精华!而被总监诟病“缺乏情感共鸣”的说明文字段落,则被她大胆地用铅笔排线打上一层稀疏的阴影,巧妙地融入火焰底部深沉的“木炭”区域,暗示着基础稳固的支撑。
她画得飞快,铅笔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整个人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只有握着笔的那只手异常稳定,在顶灯的光线下投下专注的影子。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纸面,仿佛要将那团污迹燃烧起来。
陈默彻底看呆了。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一片狼藉的“废墟”点化成……某种他无法理解却又能真切感受到力量的东西。她周身散发着奇异的光芒,刚才那个崩溃哭泣的女孩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暴雨声势似乎也减弱了几分。
终于,林晚的动作停了下来。她长长地、极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那紧绷的肩膀线条终于松懈下来。她慢慢地抬起头,再次看向陈默。那双红肿依旧的琥珀色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
“……你看,”她嗓子还是哑的,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努力扬起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她将膝盖上那张被“改造”过的稿纸小心翼翼地托起来,展示给他看。灯光下,那团曾经毁灭性的咖啡污渍,此刻已成为画面中绝对的主角——一簇蓬勃燃烧、充满原始力量感的火焰,稳稳托举着方案的核心元素,一种温暖、坚定、甚至带着破釜沉舟般希望的感觉,扑面而来。
“它活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它需要的就是这个……一场‘火灾’。”她嘴角那丝微弱的弧度加深了一点,像是在嘲讽自己,又像是在肯定某种荒谬的必然。
陈默看着那张纸,又看看她疲惫却发亮的眼睛。他不懂设计,不懂那些线条和阴影的奥妙,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张纸上传递出的某种强烈情绪——一种被压抑后的爆发,一种绝境中的灼热生机。就像刚才那个蜷缩在门后哭泣的灵魂,此刻也在这簇火焰中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喉咙动了动,千言万语堵在那里,最后只汇成一句笨拙的、发自心底的赞叹:“……真……真好看!”他甚至下意识地竖了下大拇指,动作僵硬得像刚装上假肢。
林晚看着他这副真诚得有点傻气的样子,没忍住,短促地“噗嗤”了一声。那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像一道微光,瞬间驱散了两人之间冰冷的尴尬和残留的绝望。
气氛悄然变了。
她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这次的动作不再慌乱。她抬手随意地抹了把脸,将那几张稿纸珍重地拢在一起,紧紧攥在胸前,仿佛那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进来吧,”她侧开身,彻底拉开了防盗门,让门厅暖黄的灯光流淌出来,照亮了门外湿漉漉的陈默和他脚边的保温箱,“外面雨大。”她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疲惫,却已经恢复了常态的平静温和,甚至还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的轻快。
陈默愣住了。进去?进一个陌生顾客的家?这完全超出了他的工作流程和安全培训范畴。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目光扫过自己还在滴水的雨衣裤腿和冰冷的保温箱,再看看门内光洁干净的地板和明显价值不菲的玄关摆设,脸上写满了迟疑和不自在。
“……不……不用了,”他连忙摆手,弯腰去拎保温箱,“餐……餐给您放这儿?”他想把箱子搁在门口干燥的地垫上。
“不行,”林晚却意外地坚持,甚至伸出手轻轻挡了一下他想放下的动作。她的手很凉,指尖因为刚才用力攥笔还有些泛白。“保温箱都湿透了,放地上更麻烦。你鞋子也全是水,进来擦一下。”她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都市女性特有的干脆利落,仿佛邀请一个送水工进来歇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默的手停在半空,进退维谷。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时钟,屏幕幽幽地显示着送达时间。超时已经是板上钉钉。冰冷的现实感重新攫住了他。差评和罚款的阴影再次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林晚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时间。她微微挑了挑眉,瞬间明白了他的顾虑。
“手机给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语气平静。
“诶?”陈默又是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从湿透的裤子口袋里摸出那个同样沾满水珠、套着厚厚硅胶壳的手机,迟疑地递了过去。
林晚接过去,指尖在湿漉漉的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解锁,点开美团骑手APP。页面跳转到配送完成的确认界面,那个醒目的“准时送达”按钮因为超时早已变成了灰色。她看都没看,手指径直点向旁边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确认送达”按键。
“搞定。”她把手机递还给他,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随手关掉一个无关紧要的推送通知。然后,像是为了彻底打消他的顾虑,她又补充了一句,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放心,差评?不存在的。搞不好我还得给你发个红包感谢你的‘灵感’。”
陈默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已经变成“配送完成”的状态提示,再看看眼前这个眸光清澈、甚至带着一丝狡黠笑意的姑娘。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咖啡灾难”,那些绝望的泪水,还有此刻轻描淡写抹去的差评……短短几分钟内的大起大落,让他这个常在风雨里奔波的人都有些晕眩。
“……谢……谢谢!”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说。心头那块悬着的巨大石头,砰然落地。他不再犹豫,微微侧身,小心地避开玄关处精致的鞋柜边缘,带着一身湿漉漉的寒气和水汽,第一次走进了这个原本只存在于订单地址栏里的、与他生活截然不同的空间。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狂暴的雨声隔绝在外。门内,是温暖干燥的空气,淡淡的咖啡余香,和一个刚刚被他的“失误”意外拯救、眼中重新燃起火光的姑娘。
那晚陈默离开时,雨势已经收敛了许多,变成一种细密而温柔的淅沥。玄关处,林晚塞给他一把全新的长柄雨伞,素净的藏青色,伞骨摸着就很结实。他推辞的手被她一句“下次送餐还我”给堵了回去。电梯门阖上前,他最后瞥见的是她倚在门框边的身影,手里还捏着那几张被咖啡“点化”过的设计稿,眉眼间的郁结似乎真的被那团火焰驱散了。
城市夜雨未歇,霓虹在水汽中晕开一片迷蒙光雾。陈默跨上他的“坐骑”,引擎发出低鸣。保温箱空了,心口却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填满,熨帖着他被雨水浸透的四肢百骸。他小心地将那把藏青色的伞放进车前的储物格——不是为了遮雨,更像是在存放一个奇异的开端。
几天后一个同样繁忙的午高峰,手机熟悉的提示音响起。陈默刚把一份热腾腾的煲仔饭送到科技园写字楼,汗都没来得及擦一把。他习惯性地划开屏幕,一条新的派单信息跳了出来:
【订单ID:202508161357****】【取餐点】:星悦城·慢时光咖啡馆【送达点】:恒丰国际大厦A座28楼林晚【备注】:麻烦帮我看看,门口那盆绿植叶子蔫了,是缺水还是晒多了?今天太阳有点毒。
陈默盯着屏幕足足看了三秒。慢时光咖啡馆…恒丰国际28楼…林晚。那个名字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清晰的涟漪。备注栏里那个跳跃的问号和后面带着点生活气息的询问,瞬间穿透了千篇一律的“快一点”、“别洒汤”的冰冷备注,带着一种奇特的、让人忍不住微笑的鲜活感。
他几乎是立刻调转车头。午后的阳光炙烤着路面,空气蒸腾扭曲。慢时光咖啡馆里冷气十足,弥漫着烘焙豆子和甜点的馥郁香气。柜台后,店员将一个浅咖色的纸袋递给他,里面除了热咖啡和一个覆盆子挞,还额外附了一张卡片,上面印着咖啡馆的logo和一句手写的小字:【赠饮:感谢风雨无阻的守护者】。他指尖碰到纸袋边缘,温热的触感一直蔓延到心里。
恒丰国际大厦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电梯平稳上行,数字不断跳动。28楼到了。陈默轻车熟路地找到那扇熟悉的磨砂玻璃门,门侧贴着设计感十足的“云图创意”标识。他深吸一口气,按下门铃。
门很快开了。林晚站在门口。她没有穿着那晚狼狈的家居服,而是换上了一身剪裁利落的藕粉色立领衬衫和烟灰色西装裤,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整个人清爽干练,眼神明亮,与那晚蜷缩在昏暗玄关里的脆弱身影判若两人。只有眼底残留的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淡淡青痕,无声诉说着创意行业永不落幕的加班故事。
“挺快嘛!”她笑着接过纸袋,眉眼弯弯,侧身让他进来。办公室是开放式的Loft格局,挑高空间,大面积的白色和原木色,点缀着绿植和色彩跳脱的创意海报和模型。空气里有新纸张和马克笔的味道。几个同样年轻的同事坐在各自的工位上,有的对着屏幕皱眉,有的端着咖啡低声讨论,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忙碌而专注的“嗡嗡”声。
“喏,”林晚指了指门口靠墙摆放的一株高大茂盛的琴叶榕,“就是它,感觉没精神了?”她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在跟一个熟识的朋友讨论天气。
陈默放下背包,走到那株植物前。墨绿色的厚实叶片确实有些耷拉,边缘卷曲,失去了应有的光泽。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开表层的土壤,指尖探入大约一厘米深。“土有点干,但下面还有点潮气。应该是太阳太大了,”他抬头看了看旁边巨大的落地窗,午后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晒的。挪开点,或者拉上点纱帘就行。”他手指捻了捻土,动作带着一种常年与真实世界打交道的笃定。
“专家啊!”旁边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涂鸦T恤的年轻男孩探头过来,笑着打趣,“比我们林大设计师靠谱多了!她上次差点把仙人球给水淹死。”
林晚佯怒地瞪了同事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要你管!这叫术业有专攻。”她转头看向陈默,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真实的赞叹和一点点好奇,“你怎么懂这个?”
陈默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搓了搓指尖残留的一点泥土:“以前在老家,帮人伺候过一阵大棚里的花儿。后来……后来跑单子,见得也多。”他省略了那些为了母亲医药费而奔波在各个零工场所的日子。那些沾满泥土、汗水,带着植物汁液气息的记忆片段,此刻在这个光洁现代的创意空间里被提起,有种奇异的不真实感。
林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谢啦,陈专家!”她语气轻快,将咖啡和覆盆子挞拿出来放在自己堆满画稿和建模板的工位上,“下次点单,再帮我‘诊断’点别的?”
这次短暂的停留,让某种无形的联系变得更加具体。那张印着“感谢风雨无阻守护者”的赠饮卡片,被他小心地夹进了电动车仪表盘下的透明夹层里,和几张皱巴巴的加油小票放在一起。每次低头看时间,都能瞥见那温暖的一角。
外卖的单子,开始有了固定的指向。林晚下单的频率并不算太高,却总在奇怪的时间点出现——深夜十一点半要一杯特浓美式;周末清晨八点订一份全麦贝果配牛油果泥;某个闷热的下午突然点一份超大份的芒果绵绵冰。每一次的备注栏,都像一个小小的、只向他发出的邀请函:
——“今天方案又被总监打回来了,说不够‘落地’。落地是什么?扎根土壤?你送餐路上看到什么‘接地气’的场景没?拍给我看看呗?”——“办公室那盆绿萝新抽的芽尖有点发黄?是缺肥还是空调吹的?(附一张手机拍的绿萝特写)”——“我们楼道口那只橘猫好像怀孕了!肚子好大!你有空路过便利店帮我带一小包幼猫粮行吗?钱一起付给你!”——“今天灵感枯竭,看什么都像一坨屎。你觉得深灰色墙面配亮黄色沙发,是活力四射还是精神污染?急需外部意见拯救!”
这些跳跃的、带着点小烦恼和小雀跃的文字,成了陈默奔波在喧闹都市缝隙中最明亮的路标。他开始习惯性地留意街角晒太阳的老人和嬉闹的孩子(拍下来给备注栏里的“接地气”提供素材);路过花店时,会停下来问问老板叶片发黄的可能原因;电动车储物箱里,常年备着一小包试用装的猫粮;路过家居卖场的橱窗,他会对着那些色彩搭配多看两眼,脑子里评判着“活力”还是“污染”。
回复这些“咨询”,起初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对着手机备忘录删删改改,努力想把脑海中捕捉到的画面和朴素的生活经验,转化成林晚能理解的语言。有时是在红灯前匆匆打字,有时是在等餐间隙对着橱窗反光整理思路。渐渐地,他的描述变得更细致,会加上一些生动的细节:“……街角那个修鞋的老爷子,摊子旁边放了个小半导体,一直放黄梅戏,客人来了就停下活计唠两句天气,那种感觉算不算‘落地’?”“……绿萝那个黄尖,我看叶子背面也没虫眼,可能是空调风口直吹的,挪个位试试?”
林晚的回复总是很快,常常是一个简短的“收到!”或者“谢啦!”,后面跟着一个跳跃的笑脸表情。偶尔灵感爆发时,也会隔着屏幕发来几句兴奋的吐槽:“天!修鞋摊和半导体!绝了!简直是人情味浓缩精华液!比总监那些空洞语录强一万倍!”“绿萝挪开了!陈师傅牛逼![抱拳][抱拳]”
这种基于一个保温箱和无数条备注栏的奇妙对话,像一根坚韧而细微的丝线,无声地缠绕在两人之间。它无关风月,却润物无声地沁润着彼此生活的干涸角落。陈默灰扑扑的骑手生涯里,开始有了除却送达提醒和里程数字之外的温度和色彩。而林晚那个被提案、死线、总监挑剔目光挤压的创意世界,也因为这来自真实烟火人间的“笨拙”反馈,裂开了一道透气的缝隙,得以喘息,得以汲取养分。
这层关系真正冲破保温箱的壁垒,发生在一个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周五傍晚。
夕阳像个巨大而浑浊的咸蛋黄,沉沉地坠在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尽头,无力地涂抹着几缕黯淡的橘红。空气粘稠湿热,一丝风也没有,整座城市如同被扣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陈默刚完成一单配送,头盔下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浸透,一缕缕贴在额角。他靠着电动车,停在路边难得的树荫下,拧开一瓶冰水猛灌了几口,试图浇灭喉咙里的灼烧感。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嗡嗡作响。他以为是新订单,随手掏出划开。屏幕上跳出的却是“妈”的视频通话请求。陈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这个时间点,母亲极少主动打视频电话。
他迅速接通,屏幕晃动了几下,稳定下来,显露出老家县城医院病房熟悉的白色墙壁背景。母亲的脸出现在画面里,比上次视频时又清瘦憔悴了一圈,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她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眼神里带着一种竭力掩饰却依旧浓得化不开的焦虑和疲惫。
“妈?”陈默喉咙一阵发紧,声音干涩,“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母亲在那边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试图显得轻松些:“没啥大事,就是……就是跟你说一声。”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虚,“刚才主治的王医生过来了……说我上次那个检查结果……不太好。”
陈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冰冷的深海。他攥紧了手机边缘,指节发白:“……结果出来了?说什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母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屏幕,声音更低了:“……王医生说……那个肝上的东西……位置长得不太好……县医院这边……设备和技术……怕是……”她说不下去了,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强撑的笑容彻底垮塌下去,只剩下深重的无力感和恐惧。
“……王医生的意思是……最好……最好去省城那边……找大医院的专家再看看……要做更复杂的检查……可能……可能还得做手术……”她的话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在陈默心上,“他说……省医的肝胆外科……那个……姓李的教授……是权威……可……可那号……”
母亲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泪水终于从深陷的眼眶里涌出来,顺着枯瘦的脸颊滑落:“……妈知道……那边看病难……号不好挂……床位听说也紧张……还要花……好多钱……咱家……”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用手背胡乱抹着眼泪,瘦弱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屏幕那头传来的哭泣声,像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陈默的心脏。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省城的权威专家?天价的检查手术费?这些字眼像狰狞的怪兽,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靠在滚烫的车座上,后背的汗水瞬间变得冰冷粘腻。视野边缘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母亲压抑的啜泣声被无限放大,混合着城市傍晚车流的喧嚣,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轰鸣。
绝望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堵死,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手机屏幕上的母亲影像模糊晃动,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他的眼眶。巨大的无力感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就在这时,他死死攥着的手机屏幕顶端,悄无声息地滑下一条微信新消息提示:
【林晚】:陈师傅!江湖救急!恒丰楼下那家网红奶茶店出新品“暴打渣男柠檬茶”了!据说巨难排!但我现在被总监按头改PPT救命啊!能拜托你帮我捎一杯上来吗?跪谢!(附一个可怜巴巴的流泪猫猫头表情)
白色的文字泡静静悬浮在手机顶端,像一道微弱却固执的光,刺破了眼前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黑暗。那条与母亲视频画面重叠的、带着跳跃表情符号的微信消息,像一根救命稻草,突然出现在陈默的意识边缘。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手指颤抖着,点开了那条仿佛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消息。
林晚的头像在聊天框里跳动,是一个她自己画的、线条简洁却很灵动的抱着咖啡杯的女孩简笔涂鸦。那个流泪猫猫头的表情还在闪烁。
一瞬间,陈默的脑海里没有任何清晰的思路。巨大的恐慌和绝望依旧包裹着他,母亲压抑的哭泣声还在耳边萦绕。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头像,盯着那条关于网红柠檬茶的消息,仿佛那是唯一能将他从溺毙边缘拉回来的实物。指尖带着剧烈的颤抖,他点开了输入框。
屏幕的光映着他惨白的、布满汗水的脸。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抓住任何一点点希望的出口!手指在小小的虚拟键盘上笨拙地、近乎疯狂地戳按着,打出的字句混乱不堪,夹杂着难以辨认的错别字和混乱的标点:
“[流泪][流泪][流泪]林晚姐……我妈……老家医院……医生说不行了……要去省城……看病……挂不上号……找不到人……要好多钱……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心碎][心碎]”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打了一堆错字,也没看清语句是否通顺,只是凭着本能,在巨大的情绪洪流裹挟下,将那个沉甸甸的、带着血腥味的巨石,从自己的深渊里奋力推了出去,推向了那个备注栏里跳跃着向他请教叶片发黄、颜色搭配的姑娘。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的那一瞬间,陈默猛地回过神。他看着聊天框里自己发出的那几行语无伦次、充满绝望和错别字的消息,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从头浇到脚!
我在干什么?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我怎么把这事告诉她了?
她只是一个点外卖的顾客!一个住在高级公寓、在体面写字楼工作的设计师!这种山穷水尽的绝望,这种压得他脊梁都快断了的窘迫和恐惧……他有什么资格,又凭什么向一个几乎算得上陌生人的人倾倒?
羞耻感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脸颊。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撤回那条消息,指尖哆嗦着长按在屏幕那条消息气泡上。该死的撤回按钮呢?!
就在他慌乱寻找撤回键,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
省城的阳光,透过省第一人民医院肝胆外科住院部高窗的百叶帘,切割成一道道明晃晃的光柱,落在陈默母亲陈桂兰枯瘦的手背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沉重情绪混合的独特气味。陈桂兰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但微微颤动的眼皮暴露了她并未睡着。几天前从县城转来的颠簸和一系列更精密的检查,耗尽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默提着一个保温桶进来,脚步放得极轻。他放下桶,目光落在母亲枕边那个崭新的、印着省医LOGO的深蓝色病历夹上,里面厚厚一沓检查报告和那张来之不易的专家会诊预约单,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头,却也带来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
这份光,是林晚带来的。
几天前那个绝望的傍晚,他像溺水者般将混乱的求救信息发给林晚后,巨大的羞耻感几乎将他淹没。他甚至不敢再看手机,任由它在裤兜里沉默。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手机持续不断地震动将他从麻木中惊醒。屏幕上,是林晚的来电。
他颤抖着接起,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陈默?”林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没有想象中的惊讶或疏离,只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和急促,“阿姨现在什么情况?县医院诊断是什么?具体需要去省城哪家医院?找哪个专家?你别急,慢慢说,说清楚!”
她的语气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陈默濒临崩溃的心神。他靠着滚烫的电动车,在人来人往的街边,语无伦次地复述着母亲电话里的信息:肝部占位、位置凶险、县医院束手、推荐省一医肝胆外科李维民教授……
“李维民教授?”林晚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我舅舅好像……在省一医行政口,虽然不是直接管临床,但应该能问到点门路。你别慌,等我消息!”她语速飞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现在立刻联系阿姨那边,让她把最近的检查报告,尤其是CT片子和诊断书,全部拍清晰的照片发给你!越快越好!我这边马上找人问!”
电话挂断后不到半小时,林晚的微信就发了过来,是一张截图。截图里是她和一个备注为“舅(省一医)”的对话框。舅:“李教授是权威,号确实难挂,最近一个月都满了。不过下周二下午他有个特需门诊,我托人问了问,硬挤出一个加号名额,下午四点。让你朋友赶紧带病人和所有资料过来,直接到特需门诊护士站报名字:陈桂兰。我已经打好招呼了。”舅:“病人情况我大概看了你发的报告摘要,比较复杂,来了先做全面检查,别耽误。钱方面……唉,先看病,走一步看一步。”
那冰冷的手机屏幕,仿佛被这段话烫得灼手。陈默盯着那“加号名额”和“陈桂兰”三个字,巨大的不真实感和汹涌的感激冲击得他眼眶发热。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他眼中难以逾越的、冰冷坚固的医疗壁垒,对于拥有特定人脉资源的林晚而言,或许只是一两个电话就能撬开的缝隙。这认知带来希望,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卑微的复杂滋味。
他几乎是立刻给母亲打了电话,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妈!有号了!省一医李教授!下周二!你赶紧收拾东西,我这就请假回去接你!”
此刻,坐在省城医院安静的病房里,看着母亲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陈默的心依旧被那片阴云笼罩。专家号只是第一步,后续的检查费、可能的手术费、高昂的靶向药……每一项都像一座大山。他偷偷查过银行卡余额,加上刚结算的跑单收入和从几个工友那里东拼西凑借来的钱,也不过刚够支付前期检查和住院押金。未来在哪里?他不知道。
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林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长发随意扎成马尾,手里提着一个果篮和一束开得正盛的向日葵,明亮的黄色瞬间点亮了病房略显沉闷的空气。她脸上带着一丝奔波后的疲惫,但眼神明亮。
“阿姨睡了吗?”她压低声音问陈默,目光关切地看向病床。
陈默连忙起身,有些局促地接过果篮和花:“嗯,刚睡着。林晚姐,你怎么来了?这么远……”
“周末没事,正好过来看看阿姨,也看看你这边安顿得怎么样了。”林晚自然地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陈桂兰的气色,又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自然,仿佛一个熟稔的晚辈。她环顾了一下病房环境,双人间,还算整洁。“住宿呢?你晚上睡哪?”
“我……我在附近找了个小旅馆,按天算的,便宜。”陈默指了指窗外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招牌。
林晚点点头,没说什么,目光转向陈默:“检查都安排上了吗?”
“嗯,核磁共振约了明天上午,还有几项血液检查下午做。”陈默从那个深蓝色病历夹里抽出检查单。
林晚接过来仔细翻看,眉头微蹙:“增强CT,PET-CT……这些都不便宜。还有这个基因检测……”她抬头看向陈默,眼神里是了然的关切,“钱够吗?”
陈默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有些发紧:“还……还行。刚交了押金。”他不想,也不敢在她面前露怯。这份恩情已经太重了。
林晚没再追问,只是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不由分说地塞进陈默手里:“拿着。不是给你的,是给阿姨看病应急的。不多,先应个急。”
信封沉甸甸的触感让陈默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手:“不!林晚姐!这不行!我……”
“拿着!”林晚语气坚决,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他,“陈默,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看病要紧!这钱算我借你的,以后你跑单子发达了,连本带利还我!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是照顾好阿姨,配合医生治疗。钱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总有办法的。”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强大的抚慰力量。那句“我们一起想办法”,像一股暖流,瞬间融化了陈默心中那层名为“孤立无援”的坚冰。他眼眶发热,攥着那厚厚的信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最终只是低下头,声音哽咽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就在这时,林晚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疯狂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是“王扒皮”。她眉头瞬间拧紧,对陈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走到病房外的走廊才接起。
陈默隔着门上的玻璃,隐约能听到林晚刻意压低的、却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王总监,那份‘心火’提案是我熬了整整一个月的心血!核心创意和视觉呈现都是独一无二的!什么叫‘借鉴融合’?他张涛的方案连火焰形态的渐变逻辑和核心元素嵌入的位置都跟我的一模一样!这不是像素级抄袭是什么?!”
“……我要求召开项目组内部评审会!对质!……呵,他是你外甥?所以就能随意剽窃下属创意?……好!很好!王总,这份方案我绝不同意以这种方式署名!就算闹到老总那里,我也要讨个说法!”
电话挂断。林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怒火。她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再转回身面对陈默时,脸上已重新挂上安抚的笑容,只是眼底那抹被强行压下的愤懑和疲惫,依旧清晰可见。
陈默站在门口,刚才电话里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他拼凑出林晚此刻在职场遭遇的不公。那个曾经在雨夜里为方案崩溃哭泣的女孩,此刻正为了守护自己的心血而战斗。他想起她画稿时专注的侧脸,想起那簇被咖啡污渍意外点化的、充满生命力的火焰。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能为她做什么?他只是一个送外卖的。但看着林晚强撑的笑容,陈默忽然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林晚姐,需要我做什么吗?”
林晚微微一怔,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种近乎“同仇敌忾”的认真,心底的冰寒竟被这笨拙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她摇摇头,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暖意:“没事,一点工作上的小麻烦。我能搞定。你照顾好阿姨。”她拍了拍陈默的胳膊,“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随时给我电话,发微信也行。别硬扛着,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她说完,又看了一眼病房内沉睡的陈桂兰,转身匆匆离去。高跟鞋敲击在医院走廊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回响,带着一种奔赴战场的决绝。
陈默站在病房门口,望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手里紧攥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信封边缘硌着他的掌心。母亲病重的阴霾,职场不公的愤怒,以及那句“你不是一个人”带来的奇异支撑感,在他胸腔里复杂地交织、碰撞。他低头看向病床上依旧沉睡的母亲,眼神渐渐沉淀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在心底悄然滋生。
风暴正在逼近。母亲的病情,林晚的职场危机,还有他自己那看不到尽头的经济深渊。但这一次,他似乎不再是那个只能被风雨裹挟着前行的孤舟了。
省城的医院像一个巨大而精密的钢铁森林,吞噬着希望,也孕育着渺茫的生机。陈桂兰的检查结果陆续出来,如同预料中最坏的那种拼图,一块块拼凑出残酷的图景:原发性肝癌,位置刁钻,紧邻重要血管,手术风险极高,且已非早期。
李维民教授拿着厚厚的影像胶片,对着灯箱看了许久,花白的眉头紧锁。办公室里气氛凝重。“情况确实棘手,”他放下胶片,看向坐在对面的陈默,语气沉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峻,“肿瘤位置太危险,直接手术切除风险过大,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大出血。我的建议是,先进行介入治疗(TACE),控制肿瘤发展,争取让病灶缩小、边界更清晰一些,同时评估肝功能和储备情况。如果介入效果理想,再考虑二期手术切除。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
“介入治疗?”陈默的心揪紧了,“那……费用……”
“一次介入治疗的费用,加上靶向药物配合,医保报销后,自付部分大概在五万左右。根据效果,可能需要做两到三次。”李教授语气平静地陈述着冰冷的数字,“手术费用另算。这是后续方案,你们先考虑介入。时间不等人,越快越好。”
五万。像一记重锤砸在陈默心上。他带来的钱,加上林晚借的那笔,刚刚够支付第一期的费用。后续呢?靶向药呢?手术呢?巨大的数字像冰冷的绞索,一点点收紧。
走出诊室,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明晃晃的,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各种借贷APP的界面,额度低得可怜,杯水车薪。通讯录翻来覆去地看,能开得了口的亲朋早已借过一轮。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
手机震动,是林晚的微信:“阿姨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教授怎么说?”后面跟着一个关切的表情。
陈默看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无法落下。他该怎么回?告诉她又一个需要巨款的坏消息?他已经欠她太多了。巨大的无力感和自尊心激烈地撕扯着他。最终,他只是简短地回复:“结果出来了,不太好。教授建议先做介入治疗控制。”他刻意省略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数字。
林晚的回复很快:“介入?是TACE吗?我知道了。别太担心,听医生的。钱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这边在处理点事,晚点联系你。”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镇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再大的困难,在她口中也只是“想办法”就能解决的事情。
陈默看着那句“我们一起想办法”,心头酸涩难言。他收起手机,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病房。母亲陈桂兰已经从护士那里知道了大概,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看到陈默进来,她慌忙用手背擦去眼泪,努力想挤出一点笑容:“默默,回来啦?医生……怎么说?”
看着母亲强装的镇定和眼底深藏的恐惧,陈默所有的坚持和伪装瞬间崩塌。他走到床边,紧紧握住母亲枯瘦冰凉的手,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妈,医生说有办法。先做个小治疗,控制住。等条件好了,再做手术。钱的事你别操心,儿子有办法。”他感觉到母亲的手在他掌心微微颤抖。
“办法……啥办法啊……”陈桂兰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得多少钱啊……咱家……”
“我有!”陈默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你儿子年轻力壮,能挣钱!我跟朋友合伙接了个大活,预付了不少钱!够用的!”他编织着一个自己都不信的谎言,只为给母亲一线希望的光亮。
安顿好母亲,看着她带着忧虑和一丝微弱的希望睡去,陈默悄悄离开了病房。城市的霓虹初上,省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喧嚣繁华,与他无关。他走到医院附近一个僻静的小公园,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晚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
他拿出手机,打开那个几乎每天都要看无数次的APP——美团骑手。他的目光在“我的资产”页面停留了很久。那辆陪他风里来雨里去、伤痕累累的电动车,是除了命之外,他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他点开“车辆管理”,手指悬在“申请估价回收”的按钮上,微微颤抖。
卖掉它,意味着暂时斩断他在这座城市赖以生存的、唯一的谋生工具。但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快筹集部分资金的办法。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母亲的命,就在这些冰冷的数字后面悬着。
就在他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屏幕的前一秒,手机屏幕顶端再次滑下一条微信提示,来自一个他几乎快遗忘的群聊——“云图创意下午茶拼单群(禁广告)”。
发消息的人是林晚的同事,那个爱穿涂鸦T恤的黑框眼镜男孩,叫阿哲。他发了一张照片,角度明显是**。照片背景是云图创意灯火通明的办公区,焦点却落在总监办公室的玻璃墙上。透过玻璃,可以清晰看到王总监正对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那份林晚设计的、核心视觉为一簇燃烧火焰的“心火”提案PPT!而王总监旁边,站着他的外甥张涛,正指着屏幕的某个部分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照片下面,阿哲配了一行字:
【**!实锤!王扒皮和他外甥在办公室密谋呢!晚姐的“心火”提案,被他们改了个名叫‘燎原计划’,明天就要去给大客户提案了!这特么连PPT模板都不带换的!像素级抄袭!@林晚晚姐!快看!】【阿哲撤回了一条消息】【阿哲】:[图片已撤回]靠!手滑!当我没发!大家什么都没看见啊![捂脸]
照片虽然撤回了,但那短短几秒的曝光,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陈默心头的阴霾!怒火瞬间取代了所有的犹豫和挣扎!林晚姐的心血!那个在雨夜里崩溃、又在咖啡污渍中涅槃重生的创意!正在被**地剽窃!而她还在为他的困境奔波!
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猛地站起身,长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不再看那个卖车的页面,而是迅速点开通讯录,找到林晚的名字,拨了出去!
《外卖小哥的绝世良缘》陈默林晚大结局小说全章节阅读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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