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税战升级，全球商品贸易将萎缩1%还是25%？

目前全球多边贸易体系涵盖商品、服务等多方面。仅评估商品贸易萎缩量，不足以把握本轮关税交替上升所将带来的整体性影响

编辑｜苏琦

美国方面增加关税新政策宣布后的4月3日，世界贸易组织（WTO）明确发出警告：美国两次加征关税，或导致今年全球商品贸易量萎缩1%。

“关税可能产生严重的贸易转移效应。由于近期的关税，WTO管理的全球贸易比例，已由年初的80%降至74%。”WTO总干事恩戈齐·奥孔乔－伊维拉（Ngozi Okonjo-Iweala）于当日表示：担心贸易战或会升级为关税战，引发新一轮报复措施，导致贸易进一步下滑。

萎缩1%这一数字，是一种相对技术性的表达。按照2024年10月WTO发布的《全球贸易展望与统计》（截至目前的最新一期）预计：2025年全球货物贸易将增长3.0%。其中，亚洲进出口额将继续保持领先增长，预计分别达到5.1%和4.7%。

站在关税尚未真正落地的当前时点来看，前述相关预计数字从将增长3.0%变为或将萎缩1%，一反一正，已是4%左右的变化。但和此前经验，即全球范围内的大规模关税加征会对全球贸易造成明显冲击相比，相关测算或许仍相对保守。

以上一轮因美国加征关税导致全球贸易体系重构为例：1929年后，为保护国内就业和农民，胡佛政府开始主导推出关税法案。1930年6月，《斯穆特—霍利关税法案》（The Smoot-Hawley Tariff Act）落地，提高了美国对超两万种进口商品的关税，并将关税提高至仅次于1828年关税法案水平。

当时美国的主要贸易伙伴，自然采取了一系列反制措施，全球贸易额也因此陷入持续收缩状态。1929年至1933年，全球贸易额减少约29.7%，即三分之一左右。直到1934年，美国颁布《互惠贸易协定法》（RTAA，允许总统在未经国会批准情况下与其他国家谈判关税减免协议）后，其与主要贸易伙伴的贸易才逐步恢复增长。

在美国大萧条背景下，《斯穆特—霍利关税法案》的冲击虽也较为剧烈，但持续时间只有数年。相较之下，本轮美国从对少数国家加征单边关税，扩大到对全球主要经济体全面加征“系统性关税”，冲击被普遍认为更不容小觑，而这也是前述WTO预警的背景。

接下来全球范围内较大可能会出现的趋势，是随着关税税率的螺旋式上升，将加速近年来已非常明显的多边贸易格局分化、转向双边贸易或区域贸易，这将打破多国花了超过半个世纪才形成的多边贸易体系。

从3月开始，全球各大国际机构纷纷发布2025年展望，“不确定性增加”是为相关展望分析的核心关键词。为衡量这一变化快慢，近日也有部分券商机构研究人士参考《斯穆特—霍利关税法案》出台后全球贸易规模对关税税率变化的敏感度，并得出相关结论：美国本次加征对等关税，可能会使全球贸易收缩25.1%。

只考虑商品的萎缩1%和考虑多方面的收缩25.1%，都只是预测数字，但差距如此之大，或许意味蕴藏着本轮关税冲击中一些值得关注的细节：

首先，前述1%数字，只是针对全球商品贸易量得出。而与数十年乃至百年前的全球贸易体系相比，目前的全球多边贸易体系涵盖商品、服务等多个方面在内。仅评估商品贸易的萎缩量，并不足以把握关税升级所带来的整体性影响。

在此之前，正是在WTO的推动下，覆盖货物、服务以及资本等在内的全球多边贸易体系才得以加速形成。以服务贸易为例：近年来，服务业正日益具备贸易品的特性及变得日益专门化。在此基础上，随着近年来新技术革命和新产业革命蓬勃兴起，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融合不断，正在不断拓展服务贸易的边界。而因近年来电动汽车、太阳能等行业快速崛起，绿色能源技术服务，也正成为服务贸易热门领域。

因此，虽近年来全球贸易局势日渐复杂，但服务贸易却是全球贸易领域内的一大亮点。WTO数据显示：2024年前三季，全球服务贸易同比增长9%，同期货物贸易仅增长2%。另据其预计：到2040年，服务贸易在全球贸易中的占比将超过30%。

以中国为例，按照中国商务部的公开数据：2024年，中国服务贸易实现快速增长，规模再创历史新高。全年服务进出口总额75238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14.4%。其中，出口31755.6亿元人民币，增长18.2%；进口43482.4亿元人民币，增长11.8%。

其次，微观来看，服务贸易可分为国际旅游服务、数字服务（数字交付）、运输服务等多个方面。美国特朗普政府是次对等关税安排，虽主要针对货物贸易逆差、尚未直接涉及服务贸易（这部分源于在金融等服务贸易领域，美国有全球范围内“遥遥领先”的竞争优势），但连带及潜在影响的程度，依然难以低估。

以中国香港特区为例，按照特区政府于今年2月公布的相关数据：2023年，当地服务输出总额同比上升17.2%至7622亿港元。以服务业贸易的组成部分进行分析，运输是当地服务输出中的最大组成部分，占2023年服务输出总额的30.8%，其后才是金融服务（25.7%）以及旅游（21.4%）。

中国内地是中国香港特区2023年服务输出的首要目的地，其服务输出总额为2122亿港元（29.8%）。其后是美国，其服务输出总额为1369亿港元（19.2%）。

研究中国香港特区与中国内地及美国的服务贸易链条，运输服务是其中的重要一环，这与多年来中国香港特区的国际贸易枢纽地位相关。其中的微观逻辑是：在中国内地的对外商品贸易中，有很大部分要经过中国香港特区进行处理。例如近年来不断崛起的跨境电商、小包裹快递。

随着中国香港特区与中国内地的经贸关系日益融合，当地原本就很擅长的离岸贸易，近年来仍保持了蓬勃发展的态势。而又源于中国香港特区的进出口贸易业主要以离岸买卖货品的形式对外输出服务，自然使得运输等服务贸易成为当地近年来收入增长的重要来源之一。

宏观来看，这其实也给中国香港特区在当前的双循环大格局中增加了新的角色，即在跨境贸易中发挥贸易枢纽及服务枢纽的双重优势，从而为当地的贸易行业带来新的商机。

但这一角色的发挥并不容易。例如，受制于成本及基建水平的条件限制，中国香港特区的港口运输服务近年来的挑战就较大。曾经在货运量及增加值等方面作为全球领先港口的香港，也不断被上海、深圳等地拉开差距。

从利好的方面看，随着当地机场的第三跑道系统“上线”，中国香港特区酝酿多年的“机场城市”梦想，正因航空货运承载力不断提升找到了靠谱的落地抓手，起码是当地运输服务的重要新增量之一。

作为全球当前最繁忙的货运机场之一，香港机场近年来处理的货运量大都超过400万公吨。在每天早上9点到下午1点的黄金档期内，受制于可用的航班升降饱和，以至于往往会出现“为泊位争崩头”现象。繁忙景象背后，是经由香港机场可实现在五小时之内触达全球近50%人口这一得天独厚的优势。即使在此前疫情导致客运断崖式下降时期，香港机场仍保持了货运量世界第一的成绩。

相关情况如何维持，是为中国香港特区在服务贸易领域内的挑战之一。根据美国总统特朗普近日签署的行政命令，为减低转运和逃税风险，今次及今后任何对中国内地加征关税，将同样适用中国香港特区及中国澳门特区。这意味着以往大量中国内地寄往海外的跨境包裹数量将受到影响（此前其中一半左右经由香港机场空运至全球），进而与大批量的海运货物运输服务类似，同样有较大可能出现运量及收入双降现象。

第三，为降低贸易管制的涟漪效应，在传统贸易渠道将因关税大幅度上升出现剧烈波动之时，如何加速让以往只是“盆景式”的新型贸易渠道及模式挑起大梁，正成为中国香港特区等贸易导向型经济体的重要挑战。

所谓涟漪效应，其主要指一国单方面实施高度管制的贸易政策，往往会引起其他国家或地区的报复，导致贸易壁垒不断升高。而对全球价值链特定环节征收关税也会造成涟漪效应，产生更难预测的全球贸易环境。

作为世贸组织的创始成员及全球最开放的经济体之一，中国香港特区一直是以规则为本的多边贸易制度的坚定支持者。为应对国际贸易格局的不断转变，中国香港特区近年来也在不断积极扩阔经贸网络，探索新兴市场的发展机遇。

相关主要措施包括：通过签订相关贸易协定加强转口等贸易、厂家在东盟等地设厂，以及积极拓展中国内地及相关市场。以中国香港特区与越南的经贸关系为例：今年2月，前者向后者的出口货值同比增加了114.2%，创下了30多年来的最高纪录。

随着美国对越南、柬埔寨等地同样被征收接近50%的“对等关税”，中国香港特区的此类“迂回出口”模式能否及是否有必要继续维持下去，各方仍在摸索之中，短期来看虽尚未有定局，但情况不容乐观。

作为重要的增量手段之一，中国香港特区与中国内地的经贸融合，被普遍认为将有望继续提速。以前述发展数字贸易为例，中国香港特区近年来其实已规划了多项措施，包括以大湾区作为试点，探讨便利数据跨境流动安排、全力发展贸易单一窗口等。如何将相关措施有效落地，正被相关各方高度关注。

除维护好“基本盘”，为求进一步突围，中国香港特区目前的关注重点之一，则是在自由贸易协定领域有更多作为。这也符合前述近年来非常明显的多边贸易格局分化、转向双边贸易或区域贸易趋势。

3月25日，中国香港特区行政长官李家超在出席博鳌亚洲论坛相关会议的致辞中透露：“中国香港致力深化国际交往合作，已签订的自由贸易协定涵盖全球21个经济体，投资协定涵盖33个经济体。”

从2023年、2024年起，为把握机遇积极向外，中国香港特区开始积极拓展其与中东地区的经贸往来联系。进入2025年后，因特区政府重视位于埃及的苏伊士运河，或将在此具有经济及战略意义的航运重镇进行布局。开罗也将因此有望成为香港下一批经贸办落户的首选，以作为其辐射中东市场的基地之一。

“所谓通过低成本国家模式迂回出口的近路，其实已不复存在。继续等待美国政策变化只能是坐以待毙。中国香港已到了理清现实、真正向外拓展并有效挖潜国际化枢纽作用的时候了。”中国香港一位外贸界人士近日如此对《财经》记者慨叹。

责编 | 秦李欣